和宗鄂兄相识三十余年了。作为同事，我们曾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数年；作为诗友，我们相互敬重，时而论及诗之短长；可他作为画家，我则只能是个钦羡的渴慕者。我只知道，他曾是科班出身的美术工作者，陷于诗中而不能自拔，多年来成为名编与名诗人，涉及绘事，画意多弥漫于诗情之中，鲜明的色彩与意象多用文字表达，其诗之特色是得益于绘画的，然而，自从他摆脱繁重的编辑工作，一身轻松的寇兄则专事创作了，诗画双成，时而诗兴大发，写出一组一组妙漫的诗行；时而专心笔墨、甚至更多时间沉迷于绘画，并独创了以奶为笔液的作品。他笔下的雪松、白桦林、江南烟雨等精心创作的画幅，令人眼前一亮，是颇含诗之神韵的佳作，清新、洁净、纯粹，含烟雨迷离之情境，蕴神思之邈邈，他的画，又是得益于诗的。这让我想起王维的诗中有画、画中有诗的得天独厚，宗鄂兄以自己的独特方式，成就了其不可替代的诗篇与绘画作品。

　　近来，我又有幸观赏了他一批绘画小品，惊异于他将诗与画融于一体颇具新意的开创性。诚然，画中题诗古已有之，诸多的国画大家都曾以诗画双绝的融合使诗横生意趣，令画有了韵味与声音，但那均为五言、七言古体诗词，而将新诗甚至歌谣纳入绘画之中，则是宗鄂兄的独创了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这样的融合，使绘画不仅有空间感的均衡与可视性，亦有了对当下现实的深入理解和可知、可感的生命意味。这样的画，只有诗人画得出来。而这样的诗，亦只有画家独具慧眼才有了另一种表达，那是诗之灵性的再现。诚然，画家必须画他们自己的境界和乐趣，暖色调与冷色调亦是其情感价值的表达，其线条、色彩组成的画面是呼吸着的活的形式，但那终是一种视觉经验。而诗作为非视觉因素进入画面，便使艺术不仅是一种逻辑表现，诗似乎打开了事物的内心，融入了绘画所不能表达的心理情境。如果说，把生命赋予艺术品无疑是真正艺术家最为主要的任务，而作品是否有生气则是关键问题，宗鄂兄通过形式和颜色的空间节奏给了绘画以生机，又通过诗给了意象以神韵和灵魂，让画面有了深度，让事物有了语言，让空间有了声音。在这些小品里，诗与画相互渗透，相得益彰，浑然一体，一种复合的艺术，有了单独的诗和画难以达到的独特表现力。

　　中国画的灵魂是写意，而写意画即为“心画”，一些文人画的大家用笔华润、轻灵、劲健、洒脱、简捷、苍古等等，都与诗之精炼、注重心灵的表达相近，其中一些画家本身就是诗人。作为诗人的宗鄂兄深得其中妙奥，他既从大自然之中寻觅诗情，又从诗人的敏感，从日常事物中提取真意，于事相百态中洞悟人生，他从另眼看世界，让灯点燃心灵，画的是内心的风景，以画笔与诗笔凸显出诗画一体的主观心像，既给人以审美的愉悦，又给人以解剖刀剖析事物本质的揭示，亦让人深思，给人以警醒与启迪。

　　这些诗画，有的是注重画面本身的诗意的烘托，酣畅淋漓的水墨，浓淡相宜、虚幻氤氲的氛围营造，即为画中之诗，令人深入意境之中而身心净洁深远。但他的多数小品皆为寻常事物的描绘，其本身并没有意义，由于诗人心灵的介入而有了深长的意味。一架蛛网，由于“柔软的武器透明的埋伏”的题字而有了蛛网之外的诸多内涵，成为以少许胜多许的象征。一盏“守护自己，照别人”的灯，诗人看到的是“真诚”，“会爬不如会跳”说的哪只是蜗牛和蚂蚱的区别？“平生空有凌云志，没有没有蚂蚁爬得高”，让蚂蚁上树的情景有了对人生的理解。“万顷松涛入梦深”的安闲孤寂，让声音、心境皆入画中。而《青花瓷戏图》、《初秋的童话》皆天真且含童趣。《老百姓心里有杆秤》，诗人从中看到的是公平、良心以及对贪欲的制衡……这些形形色色的俗常事物，由于诗人的灵魂与抵达事物本质的思考与发现，让画面凸显了不寻常的意味，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另一种创造。

　　在宗鄂兄的这些绘画小品中，灯、莲藕、酒坛、瓷瓶等是颇多涉及的意象。这自然体现了中国古老文化的意蕴，亦体现了画家、诗人宗鄂对光明的渴望，对酒的沉醉般最高审美境界的追寻，以及藕“把洁身自好的赞誉留给花朵”的人格特征。是的，我喜欢他的这些画和诗，但宗鄂兄更让我敬重的，是他的真诚、率直、注重友情且又爱憎分明、嫉恶如仇的人格魅力。而人格即画格，也是诗格。

2011年4月24日

原载《文艺报》2011年7月29日

韩作荣：《人民文学》原主编、著名诗人